“文化大革命”是一个极端的年代。 这时的袁隆平预感到了自己未来的不幸。
袁隆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?
因为他的家庭决定了他有这样的预感。
那个曾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,又在风雨中挺立前行的家,那个曾给他温暖与无限向上力量的家,此时此刻,似乎已成了他人生路上的羁绊。 尽管他从来都为拥有这样的家庭而自豪,尽管家庭对他来说从来就是精神的支柱,而现在家庭似乎变成了他的累赘。
他的父亲袁兴烈在当时已经被定为“历史反革命”,而他那学识渊博、温文尔雅、善于讲故事、曾在旧社会读过洋书受过教育的母亲也被定为了“反革命”分子。 因此,袁隆平被划为了“黑五类狗崽子”。 特别是他想到自己在无意之中犯下了“反对‘最高指示’、反对毛主席”的“现行反革命”罪……这一切都使他不寒而栗。
那么,“反对‘最高指示’,反对毛主席”这项“滔天罪行”从何说起呢?
那是毛主席的农业“八字宪法”公布不久的一个春天,上级指示,必须提前完成稻谷播种。 时值北方寒潮南移,许多公社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,不顾天气提前播种,结果秧苗全烂了。 袁隆平感慨地说:“古人说,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,四者不失时,故五谷不绝,百姓有余谷也……遵古训,农业‘八字宪法’,我觉得应该加一个‘时’字,好让那些指挥生产的人都知道‘不误农时’的重要性。 ”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 把“八字宪法”变成了“九”字,这不是篡改“最高指示”、反对伟大领袖吗?一个好事者将袁隆平当年的话,悄悄地记在了本子上。 “文化大革命”刚一开始,这个好事者便向造反派提供了这颗“打倒袁隆平”的重量级炮弹。
明枪暗箭就这样无情地向袁隆平袭来!暴风雨就这样向他倾盆而下!
“彻底砸烂袁隆平反动资产阶级的坛坛罐罐!”
“哎呀,不好!”他赶忙奔向他三年来苦心培育的杂交水稻盆栽试验场——那里有他亲手经营的60个坛坛罐罐。 那些坛坛罐罐似乎是他的孩子,每天他用自己的爱心,用那粗糙的双手耕耘着眼前的这些坛罐。 每天睡觉前,他甚至还要与这些孩子们互道“晚安”。 如果碰到风雨交加的夜晚,袁隆平还要为这些孩子遮挡风雨。 在这些坛罐身上,袁隆平倾注了太多的心血,他总是期待着这些孩子在某一天里成长为令人激动的“人才”。
可是,他去晚了!
只见水池边60多个栽种着杂交稻秧苗的钵盆全部被砸碎了。 那些被砸破的钵盆散乱一地,试验秧苗也被砸了个稀巴烂。 眼前的这一切好像一把把利剑,一剑又一剑地刺在袁隆平的心脏上。
他看着那些被伤害的秧苗,仰天长啸,可对着苍天,他什么也说不出来。 也许是太伤心了,也许是太气愤了,他只能蹲在地上,任由自己的腿脚麻木,任由自己的眼睛模糊,任由自己的眼泪直流。 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,他也忘记自己到底蹲了多长时间。 最后,他慢慢地站了起来,对着苍天悲怆地呼喊:人们啊,少点恶道,多点善道吧!少点仇恨,多点关爱吧!
终于,他的脚能抬起来走动了。
他慢慢地来到校园,伫立在校园门口,望着那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,那小路通向田间,看着那匆匆赶路的农民,他感到茫然了。 他有些羡慕那些农民,他们能向前走,走到他们乐意去的田间,可那条路似乎已不属于自己,这条路上好像放着很多障碍物,而且无法搬动。 袁隆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了前进的方向,不知该走向何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