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过一段时期的治疗。 由于白血球数目太低,血象太差,治疗必须中断一段时间,医生同意他回家休养。
回家后的邓稼先,知道自己只有短短的几个月生命了,更有一种紧迫感。 这时,他的脑子反而更加清醒有条理起来。 他要抢时间,把几件必须做的事情尽快做完。 ※哪怕重病之中也要争分夺秒工作,这是邓稼先的品质。 我们也应该在有限的生命进程中,为事业、为目标忘我工作,不虚度年华。
作为中国核武器理论研究工作的奠基人和开拓者,邓稼先最关心的就是这一事业的发展。 他几次找于敏等同志长谈,他们谈世界局势,谈我国核武器发展的方向。
几次讨论后,他们决定把一些关于核武器发展的想法写个报告,向中央作出建议。 邓稼先感到核武器同别的尖端科学一样,世界各大国都在全力以赴地向前迅跑。 我们不能落后,要时刻紧盯着、心里想着、手上干着,不然就要挨打。
这是邓稼先心魂所系的地方。 这比他自己写书,比别的什么事都重要。 他抓住回家养病的机会,集中全力来干这件事。
邓稼先还开始着手写一本理论物理方面的专著。 他是个理论物理学家。 他对理论物理的兴趣是始终不渝的。 他找了位合作者,想把这本关于理论、量子场论方面的专著写成一部几十万字的大部头。
邓稼先从容地向生活告别。 许多老同事的家,他都—一登门拜访。 还有那20世纪50年代曾在那里进行过九次计算的灰楼,还有他常去看书的王府井外文书店……
研究院里的工作,邓稼先也惦记着,从来不曾落下。 1986年春节前夕,他约了一位来京开会的院里的同志来家谈工作。
当这位同志费力地挤下公共汽车时,看见老邓也一头从另一扇门中钻出车来。 原来,邓稼先又去图书馆查资料了,他身上还带着个引流瓶啊!
作为一名晚期癌症患者,身上挂着一个引流瓶,二机部九院院长、62岁的老人、中国核武器理论研究工作的开拓者,无论从哪一方面说,他都完全可以让车接车送,可他居然从公共汽车上挤下来了。
每当别人问起他的时候,邓稼先总是笑着说:“挤公共汽车也很方便吗。 ”
是呀,这已经成了邓稼先的习惯了。 他挂着引流瓶去挤公共汽车时往往是不加思索的,他喜欢随着习惯走。
邓稼先甚至连必须出头露面的时候都躲躲闪闪。 一位给邓稼先开车的老司机师傅说:“老邓刚当院长的时候,主持大会讲话还脸红呢!”
这是邓稼先的性格,这种性格使他在和群众打成一片时用不着费什么力气,更用不着做作,很自然地就做到了。
邓稼先回家养病的一段生活,虽然在他心中难免罩上绝症带来的阴影,但他还是那么童心未减、玩兴不减,仿佛和童年时期一样,对什么热闹都还是很有兴趣。
地坛公园的春节庙会恢复以后,邓稼先还没机会去逛过,他请大姐邓仲先陪他去一趟。 那天,大姐在寒风中的公共汽车站白白等了他两小时,因为他又有工作要改日再去了。
第二次,是妻子许鹿希陪他去的。 他穿上生平第一件羽绒服、第一双旅游鞋,换下了多少年一贯制的军大衣、胶鞋,他这才发现羽绒服又轻又软又暖和,旅游鞋走起路来多舒服!
庙会上有各种小吃、各种土产品,令人眼花绽乱,各色人等在此聚集,十分热闹。 邓稼先顿时来了精神,暂时忘记了自己虚弱的身体,忘记了自己的年龄,也忘记了临来地坛之前心上轻轻拂过的一丝告别生活的苦涩。
邓稼先乐了,像一个孩子一般,什么都要看一看,什么都想尝一尝,东瞅瞅,西看看,买了好几个小吃。 他吃了三个春卷,又吃了三个艾窝窝。
邓稼先继续转来转去。 突然间,他看见前面摊子上摆着宜兴土产小汽锅,他立刻想到了于敏,因为于敏最喜欢吃汽锅鸡,他马上买了一个,送给这位和他交往几十年的老朋友。
邓稼先也非常地热爱生活。 他忙起来出奇地专注于事业,但是也喜欢忙里偷闲,有好电视,有中国女排参加的决赛,他就会看完电视再加班。 看到中国队得分,他会像孩子一样高兴得站起来鼓掌。
邓稼先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喜欢钓票。 他到北京开会,晚上一有空就溜到剧场去,一手举着钱,一边用标准的京腔问着别人:“有富余票吗?”
和邓稼先一样,于敏也爱听京剧,但他却不好意思去钓票,感觉说这句话他就很难启齿。 邓稼先却从来不管这一套,他还一本正经地向别人介绍经验,说他如何能从来人的脚步和眼神中判断出谁是想退票的人。
遗憾的是,事业让给他享受生活乐趣的时间太少啦。 这种凡人乐趣,于邓稼先则是久违了的东西。 等他终于有机会重温时,这重温,则成为他与人生的告别方式……